【季洁中心】【杨季/谭季】终必成空 5

一路走回别墅季洁还是只觉得浑身发冷,她放了满浴缸的热水,凭着记忆从卫生间的柜子里翻出半盒泡泡球,丢进池子里一颗,立刻满池子的白沫,感官上增加了水的深度;深水让她感到安全,比这一整个空荡荡的大房子还要安全。她把自己沉浸了浴缸,泡沫正好没在锁骨处,一道疤痕融进了泡沫与空气的分界线。

如果不是曾经嫁给了老谭,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悠闲吧——住这么大一间房子,衣食住行都有用人照顾,在昂贵的按摩浴缸里泡澡。

这让她感到着实梦幻。

这是一种属于任何一位富家小姐、豪门太太的小资情调的生活,闲适而舒服,这样的生活属于一个精致的、奢侈的上流世界,不是她的世界。这不是她的生活。她的生活是操劳的,是辛苦的,是危险的,是风里来雨里去的,是在泥里摸爬滚打的,是刀尖舔血的,是英雄主义的,是接地气的。但偏偏是这样一个她现在过起了那样的日子,曾经的烦恼也好辉煌也罢全部隔绝了开来。

她一步便跨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,像是一不小心跌入了一个崭新的、陌生的世界。但她绝了心,封死了后路,她再也出不来了。

当真如梦。

疲惫地闭上双眼,浴室里澄黄的灯光把她的眼皮打上一片赤红。过分温暖的水里她逐渐放松了感官,她感到失控,失去了对身体上每一寸肌肉的控制,当然包括大脑。悠闲的时光大脑尤其的狂野,她拉不住回忆了,回忆像泡沫一样堆上了眼前。

她理所当然地回想起警*队。她当然要想起警*队,刑*警*队是她的前半生。季洁出生那段日子父亲还在跑一线,忙碌,女儿的降生他也不在身边,直到出生后四十天小小的季洁才第一次见着爸爸。见到父亲的第一眼她就哭了,这让父亲为了抱起女儿而张开的双臂尴尬地悬停在了空中,老季尴尬地笑,讪讪摸了摸鼻子。母亲是个温婉的水乡女子,听到女儿的哭声,秀眉一皱,柔柔一双手轻轻地抚着小女儿的哭得皱皱巴巴的额头。大概就是那一记抚摸,悄然间将生产时剪断的连接母女的脐带重新连起,母亲为季洁灌注了强大而温厚的女性的妩媚与力量。之前的抚摸不作数,因为父亲不在场,这股爱的传输需要父亲慈祥而丰沛的目光见证。母亲一边安抚她一边冲着老季埋怨,语气里不无娇嗔:“你老说警*察做多了会挂相,都挂到自己女儿身上了,闺女不认你看你可怎么办。”

成年后的季洁听父亲讲过往的种种,尤其是母亲这段温和的埋怨,心里总是百味交集。母亲怨他吗?分娩的十二级疼痛她一个人煎熬,新生的女儿对父亲充满了陌生人般的恐惧,平日里自己还要为他的工作担惊、祈福,她怨么?季洁开玩笑似的问过父亲,父亲长叹口气,怨,怎么会不怨,你要是说她没有默默哭过、恨过都是假的,可这不都过来了么?说来是我对不起你妈,一辈子都要她理解我,她也真就一辈子理解我,你说她为什么理解?就因为我是警*察,人民的警*察……

母亲理解了父亲,却没有活到理解她的年岁。她报考公安警校的时候母亲已去世多年了。父亲替母亲做出了反对,替母亲和女儿大吵一架,最终替母亲做出了妥协和让步,亲手替母亲为女儿收拾行囊。

如果妈妈还在,她真的会否决自己的决定么?父亲吵红了脸的反对又是真心的么?季洁说不清楚,生命中充满了可能。但她很清楚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的发生,她最终都会在公安警校的新生队伍里面入列,因为父亲讲过,季洁见到他的第一天,她出生后的四十天,哭过之后小丫头瞪着清明明的大眼睛,好奇地伸出双手去探索父亲的轮廓,她的第一步就是摸向父亲别在腰间的警官证上象征无上光荣的警徽。

后来来到刑*警*队,再后来来到六组。跌宕起伏,奔波不停,是她的生活。年轻的时候她还颇有些清冷与孤傲,洒脱而紧绷。真正让她觉得热乎的回忆,是警队搬家到了新大楼以后的,老郑还是她的组长,组里分来了新的人,一个年轻的小丫头叫田蕊,美颜秀气,身形瘦长瘦长的;还有丁箭,特警队调过来的,话不太多,笑起来倒是憨厚;内勤是老贺,老贺的故事让她听起来直鼻酸,她鼻酸的同时却能看到老贺精神饱满地给他们打杂、整理案卷,又在她心头蒙上融融的暖意,让她想起老季,她的父亲……当然了,后来还有宝乐,还有……他。

想到这里季洁噗嗤一笑,回忆里她都不敢想起他的名字。

那段日子才让她真正觉得六组像家,虽然往前和往后的六组都是家,但终归有些不一样,不一样在她感觉那段日子里,自己在这个“家”里找到了合适的定位。一个保护者,也是一个被保护者。她爱,爱疯狂的神勇岁月,爱荣耀加身,爱没有案子时大家凑在一起三言两语的温馨时光,爱他。

杨震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呢。严格意义上不是爱人,是羁绊。比爱人更深刻、更珍贵的羁绊,从见面的第一个瞬间深深根种,只在柔长的岁月中缓慢生长,紧紧缠绕。

比爱还要爱,所以比爱还要难以割舍。她清楚明白,她将一辈子不能像谈论陆建华一样轻松地说出他的名字,他将永远萦绕在她心上。

可她又有什么资格一口咬定自己的爱呢,明明自己的爱只有逃避。三年多前8·15,她逃了,逃命似的嫁给了老谭,发狠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;如今他死了,她又逃了,偏偏逃到同一个人身边,偏偏没有勇气去面对事实。这样的爱她凭什么给,他凭什么要承受。

她突然回想起当年父亲与她大吵的那一架,妥协的那个瞬间。老季双眼赤红,浑身颤抖,风扇在他身后缓慢地嘎吱嘎吱地转,细微的躁动引得她将这个场景的每一个细节牢牢记住,此刻他们无比猛击着她脆弱的神经。父亲说:

“闺女啊,我知道这是你的命,没有人能拦得住。我不拦了,我老了,我没法再替你做出决定了。但我要告诫你,你永远不能自私,对谁都不可以!千万不能像我一样!”

十八岁的季洁不明所以。她只顾着欢喜父亲的同意,来不及仔细思索。她问:“您做了一辈子警*察,您从来没有自私过啊。”

老季一行眼泪流了下来:“爸爸在工作上从来没有自私过,但就是因为工作上没自私过,所以我亏欠了你妈亏欠了你。”

“这是无私啊!”

“自私还是无私,我说不清楚,但是我想,都有。”父亲的手垂了下来,蒲扇落到了地上,“毕竟是我执着地要实现我的人生,所以忽略了你们。季洁,你记着,你会是一个好警*察,但我希望你也是一个好爱人,永远不要对爱的人自私。”

想不到父亲一语成谶,多少年后她泡在浴缸里回忆过往的种种磨难与荒诞,她要评价自己,她竟选择了自私,与父亲的忧虑如出一辙。逃避是一种自私,就像无私也是一种自私一样。

父亲的告诫多么有前瞻性,可惜她没有听。

但季洁不后悔。人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,她的得到与失去,她在爱的问题上,从没有一件是后悔的,包括当年对陆建华脱口而出的“喜欢”,包括她披上白纱嫁给老谭,第一次地住进这间别墅。

她本质如此,她无所后悔,如若真的要说的话,那便是命吧。

命运让她兜兜转转来到这里,此刻坐在堆满泡沫的浴缸里伤怀过去,转身走向新的方向。

不由得又要嗤笑,以往作出大决定时总是三番五次地顾虑,现在看来,那些号称“将会改变你一生”的决定们也不过如此,改变一生远远比想象得简单的多。很平静,比如目送一位故人,然后在浴缸里泡个澡。太过简单,以至于她的身体已来到未来,灵魂仍拖拖拉拉在故地。她还记得这样的场景,闷热的夏天,空调也抵不过北京盛夏的温度,除了干吹风也送不来凉意,所有人闷头琢磨案子,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一周多,田蕊终于忍不住哀嚎,宝乐跟着起哄,丁箭不说话,季洁只喝茶,老贺趴在桌子上小睡,杨震烦躁地扯开衬衫领口的一粒扣子说,行了你们,少说两句吧!老郑突然从外面冲进来,手里的文件袋一拍桌子拍清醒了所有人,拍断了除了空调以外的所有声音,他满脸怒容扯大了嗓门喊,吵吵什么吵吵,大老远就听你们在这儿嚎!这点苦都吃不了当初凭什么来当警*察?什么女人是水做的,告诉你们,你们是刑*警,不管男人女人,都是泥是汗是血做的!干活!……老郑的怒吼混着空调的嗡嗡仿佛还在耳畔,但她呢,她却已经要和这一缸子水化作一体了。她的骨头还是顶硬的钢筋水泥,不过是要附上一层薄薄的、脆弱的血肉了。

水凉了,季洁简单冲了冲身上,缓缓爬出浴缸。她站在镜子前,擦掉一片水雾,正露出她的脸,修长的脖颈,瘦削的肩膀,肩上的锁骨,锁骨上的疤。她拿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,记住现在的模样,因为往后,容颜依旧,不过她将离现在的愁容渐行渐远,还有被悲伤赶进眼底的,光荣的,锐利的目光。

她转过身去。她一件一件地穿上了干净柔软的衣服。

她不会停止对他的缅怀,因为她不会停止对他的爱。没有人能跟死人争宠,她只会一日比一日地更爱他,爱他在有限的回忆中永恒的模样。她不会遗忘风风火火的警队时光,那段时光就此停驻,里面有她的青春,她的荣耀,她所珍爱的一张张小脸,她流过的汗和泪,她受过的伤,流出的血。但这些都无法阻挡她前进的脚步了,因为她是季洁。她既会懦弱地东躲西藏,亦将永不停息地寻找出路。

她将远行。

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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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如果有人看到这里的话,我想先鞠躬——感谢大家欣赏这一篇乱七八糟、私设成山的文。

 故事进行到这里主体脉络已经清晰,余下部分完全属于编纂,是我所设想的季洁的人生。

 我一定会写完这个故事,因为季洁这个角色对我意义重大,季洁的人生也是我所沉迷于探索的。后面的故事中杨季的成分基本就是缅怀性的、反思性的、回忆性的,少,但是我还是会打上tag,因为我觉得杨季的情感是全文一切发展的缘由,也是故事无论进行到何种境地我都不会否认的。如果带来了困扰,十分抱歉。

 大概还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剧情,如果对接下来的不太感兴趣的话,我想读到这里作为节点未尝不可。这一章的结尾我十分喜欢。因为我心里的季洁就是这样的,会懦弱的逃避,也将摸索前行。

 虽然不太甜吧,但祝各位情人节快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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